毛凱琳三十年前來到亞洲,從此在大陸定居,歸屬感在中國。「三十年前,中國人叫我毛同志,後來,改稱師傅,今天,叫毛女士。從前中國人的衣服都是灰藍的中山裝,今天,穿得色彩繽紛,個性的解放和變革,從身上顏色就見到了。」
一個人活了兩輩子,經歷了中國三十年改革的巨變,毛大姐不枉此生了。她不是在小圈子裏碰杯飲宴的老外貴族,全國到處跑,「在美國,生活太充裕,中國令人有激情,天天有新鮮事,越活越年輕。」
三十年前,美國小提琴家史泰恩訪問北京,當年雙方語言不通,兩國的音樂家用音樂溝通,中國人還表演京戲,把史泰恩的美國人一行看得目瞪口呆。「中國人一般很善良,年輕官員也很有見識,他們了解世界,中國一天天在變,問題當然有,不比其他國家少。但人口十三億,中國人的潛質和智慧卻一定比世上其他地方多,我很樂觀。」她說。我沒答話,想到香港「特區」,有點荒涼感。
毛大姐登五嶽,學古文,情迷老莊,讀唐詩宋詞。「中國民間很有幽默感,體現在歇後語裏,民間歇後語跟經典裏的一本正經不一樣。像『西方人洗澡──涮羊(洋)肉』。」說完,她自己笑倒了。
「中國人民的老朋友」,這句話太濫了,許多外國人經營跨國企業,來中國只為了吃中國菜,賺中國錢。毛大姐不同,她是把中國兩個字生活在血液裏的人,一心只想美中兩國成為真正的好朋友。「這是生來的緣份。」她用國語說。
中文的一個緣字,從佛教的輪迴( Karma)衍生過來,英文該怎樣譯?我請教這個新世代的中國通。「 Fate, Predestination, Destiny,通通加起來,拌和。」像炒菜一樣,古時的中文營養成份豐富,英譯以一敵眾,才真是博大精深。「但這只是宏觀的『宿命』。如果宿命是一塊棉花田,『緣份』只是一縷隨風飄逝的幼小的絮絲,這是中西文化之間味道總有點不對的地方。」我說。
「還要加上一個字: Serendipity──偶而交感的光亮。」毛大姐說。
加一點點醬油,就貼近許多。「緣」是柔軟而精緻的牽扯,是一種細細的業力。 Serendipity,這個字也深得不得了,卻又有「驀然回首,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」之巧。人的一生,沒有痛哭傷心過,領悟不了其中的蒼茫。我沒有說下去,談話就此結束了。